山川

【羡澄】亲爱的小孩

*二十周岁,希望自己和大家都能身体健康,百病不侵,万事胜意,心想事成。

最近的日子太苦,吃口甜的吧。




江澄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我突然想。现在是下午一点十三分,往常这个点他应该在睡午觉,再过三十七分钟就会起来,收拾一番,两点钟出门,然后骑车去学校图书馆看书。

最近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如此。

我们上一次见面还是三天前,在家门口匆匆道了别,然后他出门,我进家门睡觉。而我们上一次联系还是前天,短短两三句话,又没了音讯。一天前我给他发了消息,他没有回我。

我又开始不可避免地想到小时候,就是第一次和江澄见面的那次。

我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七岁第一次见江澄时候的事情,这实在太过奇怪。很显然,人类是一种永远活在“现在”的动物:未来不可知,过去忘得快。我们只能记住眼前的人与事,当然这“记住”也只是记住一瞬或片刻,转眼即成模糊的小块。比如,五岁的时候无法想起两三岁时的事情;十岁时回望五岁,又对五岁的经历感到迷茫;至十五岁,十岁好像是上辈子的故事了;等二十岁时去看十五岁的中二往事,那更是雾里看花越看越花。

但是我偏偏能记住七岁时第一次见江澄的情境,那个时候江澄五岁,穿紫色的T恤水蓝色的背带短裤,头发有一点点长,小手牵着虞阿姨的手,张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我,看上去就像个小姑娘。我那个时候十恶不赦无恶不作,往小了说是调皮捣蛋,往大了说就是浑身上下充满了老流氓的猥琐气息,平素最爱在学校楼道里堵着漂亮妹妹喊她们“小美女”。看到这么好看的江澄,张口就来:“这个妹妹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场面大概静了一瞬,下一刻江澄松开他妈妈的手,挥起一掌往我脸上糊:“你才是妹妹!你全家都是妹妹!”

我被糊得很委屈,抬头看我妈,她只憋笑憋得很辛苦。见我看她才收敛了神色,装出一副平静祥和的模样给我作介绍。

“魏婴,这是你虞阿姨,这是你江澄弟弟。”

一边虞阿姨轻声斥责江澄胡乱动手,听到我妈提到他俩,才低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阿澄,叫藏色阿姨,魏婴哥哥。”

江澄嘟着嘴看我,先是喊了一声“藏色阿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漂了我一眼,又颇不服气地移开去,不愿意叫我。

“你这孩子,怎么不叫人呢?之前怎么答应妈妈的?你又调皮了是不是?快跟你魏婴哥哥道歉。”

江澄不乐意,嚷嚷着是我的错,谁让我没长眼,把他错认小姑娘。虞阿姨面色不好看,我妈见了,立马就把话题揭过去。

凭心而论,这事儿真不怪我。我妈明明是个工科女,却偏好古典文学,尤喜红楼,天天拉着我陪她一起看八六版红楼,那台词太深入人心,我见江澄好看,条件反射般蹦出这句台词。这话蹦出来的时候我还想,要是能一直和这个漂亮妹妹一起玩就好了。

后来我得偿所愿——我爸妈双双奔赴非洲大陆做志愿,一呆就是十几年,把我丢在江家丢了十几年,我也折腾江澄折腾了十几年。

事实上,从住到江家开始,我和江澄几乎形影不离。

江家房子挺大,江叔叔虞阿姨还给我准备了一个单独的房间,我说我不要,我就要和江澄睡。江澄可烦死我了——他还是记恨我把他当成小姑娘的事情,但是最后还是迫于父母的淫威而不得不和我挤一个被窝。后来我就发现,江澄虽然表面上嫌弃我嫌弃得不得了,但他本人内心深处对我和他挤一张床是欢欣鼓舞的。小江同志那时候刚刚开始一个人睡觉,怕黑怕得要死,每天在茉莉、妃妃和小爱(这是他最喜欢的三只狗狗玩偶)的陪伴下也睡得不踏实,偏偏又坚守着奇奇怪怪的男子汉原则,宁肯害怕也不开灯,宁肯睡不好也不愿意和江叔叔虞阿姨讲。我的到来无疑给了他底气去对抗——至少有人陪着他。是以寄住江家的第二日一早我就发现自己的胳膊被江澄紧紧抱在怀里,他睡得很开心,但我不太好——我的胳膊全麻了。这样的委屈我能忍吗?如果对象换个人我势必不能忍。但抱着我胳膊的偏偏是江小同志,而那个时候的江小同志实在睡得太乖太香甜,我一个皮猴都不舍得去弄醒他。这么说当然很小言风味,但这是事实。

最后还是厌离姐进来喊我们起床,我的胳膊才得到了解脱。江澄睡得迷迷糊糊,等他终于清醒反应过来时,小脸憋得通红,别别扭扭地说对不起,那我能怎么办呢?我当然只能原谅他。

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快,又经一晚上的共眠,江澄与我冰释前嫌,我们的友谊初步建立,此后逐步升温。开启了手拉手招猫逗狗的生涯。

当然更多时候是江澄跟在后面给我兜底擦屁股——我皮得不行,他虽脾气不好,但比我乖许多,也懂分寸许多。

这么多年来,我总是时不时地想到江澄。和江澄在一起的时候想到他小时候,和他分头行动的时候想到我们暂时分别前的样子。吃饭的时候,看书的时候,走路的时候;五岁的江澄,六岁的江澄……十八岁的江澄,十九岁的江澄,二十岁的江澄;笑的,哭的,生气的……不同时期的江澄在我眼前晃悠,一眨眼,又跑没了影。

想着想着我就忍不住笑起来。对面坐着的蓝忘机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眼神询问我所笑为何。我突然就笑不出来了,只想苦笑着骂自己憨批。

蓝忘机是我男朋友。

但我是来和他提分手的。

事情是这样的。本科毕业的时候,我交了一个男朋友,他的名字叫蓝湛。蓝家书香门第,祖上有得到高僧也有大儒,爷爷是有名的文学家,叔叔是云深大学文学院院长,爸妈都是人类学家,做田野调查的时候不幸遇难,他哥学社会学他学历史,一家子都搞人文社科,一家子也都文绉绉的,叔叔还给他哥和他分别取了字,一个叫“曦臣”,一个叫“忘机”。这还是我和蓝湛好上以后他和我说的。

本科的时候我俩都是校民乐团的,他任团长我是副团,我看他古板严肃,浑身不舒服,一天到晚给他找不痛快。他呢,哪哪儿都要管我。后来几次公演,他不管表演还是统筹都做得很不错,我就渐渐开始欣赏他,甚至我们合作完成了几场很不错的琴笛二重奏表演(江澄场场都坐在下面听,虽然听完他都要和我闹很长时间的性子,我以前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只想抽自己)。大三下退了团以后,我们还保持着一定的联系,我以为我们是比普通朋友好一点的朋友关系,谁知道蓝湛几乎每个礼拜都约我出去吃饭吃茶玩耍,我偶尔答应他——我大部分时间和江澄一起行动,而且和小古板呆着我也要端着架子,怪难受的,还是和江澄在一起轻松。何况小江同志不知道为什么不太喜欢蓝忘机(当然我现在有一个模糊的猜测)。后来我保研成功,第二天蓝湛就向我告白了。

那时候我不能不说惊讶。

我比较要好的朋友比如聂怀桑之流说我风流成性;江澄最烦我从初中开始就和别人处对象,更烦我隔几个月换一个女朋友。之前都是我主动追求人家小姑娘,当然也有很多人告白我(但我都拒绝了)。我惊讶的是,竟然有男孩子向我告白,更惊讶的是,这个人是蓝忘机。

蓝忘机怎么看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我感到新奇,破天荒地答应了一个向我告白的人。

我不能否认,蓝忘机对我很好,准确地说,是太好了。当然,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我也很努力地对他好,很努力地和他像一对情侣一样相处,很努力地去爱他。

但是我感到古怪的不适。

怎么说,就是没有和江澄相处时的那种自在感。这种不自在感自我和江澄分床睡的第一天一直持续到现在,并且随着江澄和我的疏远逐渐增加。

我和蓝忘机处对象的第十天,蓝忘机知晓我一直和江澄一起睡觉。不要误会,就是单纯的睡觉,盖着棉被纯聊天的那种,偶尔有那种尴尬的事情都是各当对方是空气,换句话说就是习惯了。但是蓝忘机觉得很不妥,非常不妥,极其不妥,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我后来想,以前处的对象都是女孩子,所以没有顾虑,但现在蓝湛是个男生,所以他对同为男生的江澄有所顾虑是正常的。

我只能和江澄说了这件事。当晚江澄就臭着脸把我卷铺盖扔到另一个房间去。但我睡不着觉了。我闭上眼就能看到十岁的江澄背着书包慢慢在我前面走,睁开眼就能看到十八岁的江澄骑着自行车在我前面飞驰。

这样的状况以前也不是没有,只是在这段时间里加剧了。

我和江澄相处的时间也少了,以前虽然交女朋友,但是我感觉和江澄在一起的时间更多,现在我感觉和江澄一起行动的次数和时长直线下降。我几乎一直和蓝湛在一起。一起吃早饭,一起吃午饭,一起吃晚饭。一起去上课,一起去看电影逛街等等等。和蓝忘机在一起开心吗?那自然是开心的,只是不自在感如影随形,那开心便不如以前那样开心了。

而且我发现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去想江澄。我到现在和蓝忘机去吃了什么好吃的玩了什么好玩的,第一时间都想的是下次要和江澄一起做。

蓝忘机第一次带我来这家咖啡馆的时候,我吃完第一口蛋糕就忍不住开口:“很赞!下次我要和江……”话音戛然而止,我的笑僵在脸上,同时我看到对面蓝湛也不太高兴,只改口,下次我们再一起来尝试别的东西。

过了两个月蓝忘机和我一起去旅游,我们定了个大床房,当然什么都没干。我迷迷糊糊地睡去,浑浑噩噩地醒来,朦胧里以为边上睡着的是江澄,眯眼看的时候发现是蓝忘机,就想,江澄呢?我那么大一个江澄去哪里了?然后彻底清醒——我早就和江澄分床睡了,边上的蓝忘机是我正牌男友,我和江澄许久不见面了。

我无法否认那一刻心里头铺天盖地的失望。

也在那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就是我喜欢江澄。

我喜欢江澄!

我以前说自己不是渣男,现在脸火辣辣地疼。我和蓝忘机谈恋爱,心里想的是江澄。我和之前的女朋友谈恋爱,心里想的也是江澄,甚至,我回想了一遍每一个我主动追求的女友,她们要么长着一双漂亮的杏眼,要么生了两弯细眉,要么嘴唇很薄,要么性格要强且嘴硬心软……总之总有一些地方像江澄。

我又回忆了一遍江澄在我谈恋爱时的态度和反应,朦朦胧胧地觉得,江澄也喜欢我。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宇宙级别的渣男,对不起蓝忘机和以前的每一个女朋友,对不起江澄和我自己。我觉得我不和蓝忘机提分手更对不起他。

所以我只好约蓝忘机摊牌。

我说,蓝忘机,你对我很好,但是我们就这么算了吧,我对不起你,我是渣男,我心里有人。

他很冷静地问我,你认为的你心里的那个人是江澄吗?

我说是的,我是憨批,我现在才发现自己喜欢江澄。

他又问,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喜欢江澄。

我想合适的措辞,我说,“你还记得我们去临安旅游的那次不?那次我们睡一张床。我早上醒来,向边上望去,看到了你。那时我是很惶惑的,”我说,“我想,江澄呢?江澄在哪里?后来才想起来,那天我是和你睡一处的,而我也好久也没和江澄见面了。”

“你知道吗?我七岁开始和江澄挤一张床。原先江叔叔虞阿姨给我留了一个房间,我说不要,我就要和江澄一起睡。后来又说要给我们换两张小床,或者上下铺的大床,我又拒绝了。江澄那个时候刚刚开始不和虞阿姨江叔叔一起睡,怕黑怕得不得了,你别看他平时雄赳赳气昂昂的,到了晚上就怂。然后我们就睡一起啊,偏偏睡相又都不好,早上醒来不是他滚到我怀里,就是我把腿架在他身上,我俩总着凉。虞阿姨给我们分了两床盖被,我们还是能够滚到一起去。我们就这样一起睡,从我七岁开始,一直睡到大学。后来发育了,我俩在一起睡,早上起来总免不了一些尴尬的事情。起初还很羞涩,后来都习惯了。我们习惯一起睡,也习惯了尴尬的事情,更习惯了给对方留半张床。大学第一学期住宿舍,我们俩专业不同宿舍不同,我不自在极了,便唆使江澄一起搬出去住,后来得偿所愿,两个房间,我们却挤在一起睡一张床。我觉得特别安心。我怎么可以没有他呢?我早已习惯了他,我无法忍受第二天醒来时边上没有人,更无法忍受边上的人不是他。”

蓝忘机就很认真地看我,琉璃色的眼睛很温柔也很固执,他说,魏婴,你对江澄的感觉不是喜欢,是习惯。你只是习惯了和他在一起,习惯了有他在身边。从小到大,你几乎没有和他分开过,所以你离开了他会觉得不自在,你和别人在一起会别扭,可这只是因为你太习惯有他的存在了,这不是喜欢。

我问他,那你觉得什么是喜欢呢?

喜欢是…他在很努力地组织语言,企图用他读到过的经典著作里的定义来诠释它,或者用自己的心绪来解读它。但他实在说得不够令我满意,所以我打断了他。

我说,蓝忘机,你看你自己都不清楚什么是喜欢。喜欢没有普遍的定义,有的人觉得它是多巴胺分泌的结果,有的人觉得是想触碰又放弃的手。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每个人的喜欢也不一样。你说我不喜欢江澄只是习惯他,但是你怎么知道这种习惯本身不是喜欢呢?

我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奶茶,继续说,对我来说,喜欢就是对江澄的习惯。说得恶俗一点,你对我来说是偶尔吃到的姑苏菜,他对我来说就是自家做的菜。偶尔吃一吃姑苏菜确实很新奇,但是我的口味、我胃里的微生物还是更喜欢家里的菜。而且……我很早开始就喜欢江澄了,只是我自诩情场高手,其实也是个迟钝的傻X。你说,喜欢该有什么表现?是无时无刻不想着他?是想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与他分享?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那我更没办法骗你和我自己。从小到大,喝到什么好喝的饮料,吃到什么好吃的东西,看到什么漂亮的风景,听到什么好听的音乐,见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我的第一反应都是要告诉江澄,要和江澄分享——这甚至是我潜意识里的反应。我也一度以为我对江澄的感觉不是喜欢,只是太熟悉,太习惯,我很努力地去控制自己不要去想江澄,可是我控制不了——你看,你之前带我来这里喝这样好喝的奶茶,吃这样好吃的点心,我的第一反应还是,我下次要带江澄一起来。然后又想,江澄现在是在干嘛?他在看书吗?还是像我一样和某个人一起吃茶聊天?我上次联系他已经是一天前了,他还没回复我,他为什么不回复我?他是不是有了别人了就不记得我了?我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突然反应过来,我在和你谈恋爱,但我想你的次数还没有想江澄那么多。这是我和你谈恋爱四个月以来第五百次这样反应。

别看我,这不是夸张的手法,这是事实,指不定我想江澄的次数更多,因为我总是时不时地想到他。听上去是不是吃着碗里望着锅里的渣男?我苦笑道,可是我确实……放不下他,放不下江澄。所以我来……和你摊牌。

蓝湛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是他现在看上去很难过。

“那你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喜欢我?”他有一把实在好听的嗓音,这把嗓音现在是颤抖的,委屈的;他也有一张实在好看的脸,云深大学TOP2,现在却十足伤心的模样。我觉得很罪过,但继续消费他对我的好更罪过,所以我只好老老实实回答他。

“如果是按照我对喜欢的定义……蓝湛,你很好,可我不喜欢你,至少对你的喜欢没有对江澄的喜欢那么深刻。”

“我明白了。”他说,声音很轻,“可是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我的告白呢?”

为什么呢?为什么当时会答应蓝湛呢?起初答应他是因为觉得新奇,蓝忘机这样木头似的神仙哥哥也会动凡心;后来是因为他对我太好了,那种好近乎是无底线的了,那种好是很容易让人沉溺的。男人,女人,还是其他,都是想要被保护多于主动保护别人吧,换句话说,谁不想做个被宠着的人呢?所以蓝湛对我无限制的好让我耽溺其中。我是因为蓝湛对我好而想要对他也好,而对江澄仅仅是因为我想对他好。

所以我只能很歉意地说,最开始是因为我感到好奇,好奇你这样的人谈起恋爱来是什么样子;后来是因为你好,你对我太好了,你的好让我忍不住沉浸在里面,可我又有些惶惑,因为蓝湛,我清楚我对你的喜欢太少太少了,和你对我的喜欢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这让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他点了点头,眼眶红了一瞬又消散开去,最后他问我,你喜欢江澄,可是万一江澄他不喜欢你呢?

“那就去追。”我很笃定地说,“那就去追,即使追不上,也要让他知道我喜欢他,是那种想要和他上床的喜欢,是那种即使上不了床也甘愿和他做一辈子兄弟的喜欢。而且……我觉得他在等我。”

蓝湛听我说得那么直白,“不知廉耻”四个字又要脱口而出。他忍住了,又说这难道不是两种喜欢?我说这是一种喜欢,是喜欢的极致,这种喜欢是我想和他上床,但是如果他不愿意,我可以放弃和他上床的念头继续以他熟悉且舒服的身份爱他。

蓝湛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你走吧。

我欲言又止,觉得自己真的挺渣的,刚和他分手,又剖析了一遍对发小的心意,但我现在说什么都不合适。

蓝湛疲惫地挥了挥手,说,别说抱歉。他又说,你别觉得你欠了我,感情的事情,不就是一厢情愿的吗?

我最后还是向他鞠了一躬,一溜烟跑了出去,做足了渣男的样子。

我那时特别想见江澄。我一边跑,一边给他打电话。

电话里重复“嘟——嘟——”的声音,一连打了好几个,都无人接听。我拐到公园里,在长凳下坐下来。寒冷的风冷冷地吹在脸上,痛得很,电话里始终都是平静而死板的嘟嘟声,他没有接听。

江澄现在是在干什么呢?我呆呆地坐着,一边又忍不住乱想,他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信息——我一天前给他发了条微信,他始终没有回复我。

在我第二十九次播出那个电话号码的时候,江澄终于接了。

“做什么?”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一直不接我电话?消息也不回我?”他接起我电话的瞬间,我只觉得心头一股无名火在烧,越烧越旺,越烧越旺。表白的冲动,等待的委屈,在那一瞬间都迸发出来。

“我很忙。”但他的声音冷冷的,像是无机质的电子音,平板,没有温度。

“忙到瞟一眼手机的时间都没有?”我知道自己的语气很冲,这几乎惹恼了江澄。

“魏无羡,”他说,“我为什么要第一时间回复你?我有这个义务吗?你以为我很闲?你以为我一天到晚只围着你一个人转?”

我仿佛被冰水兜头浇下。

江澄说得没有错。他没有义务第一时间回复我,也没有义务围着我转。

“你有什么事?没事我挂了。”

我深知他说到做到,生怕他撂下电话就再也不接,只好深呼吸一口气,向他摊牌。

“我和蓝忘机分手了。”

电话那头停顿了近半分钟,期间的空白漫长得让我以为江澄只是把手机放在一边,根本没听我说什么。

“……我从昨天起就一直在录数据,手机调的静音,没有空也没有听到你的消息和电话。”他干巴巴地说,“你现在在哪里?”

我怔忡了一会儿,才迟钝地发现江澄在回答我最开始的那串无理取闹的发问。可能我语气太过低落,让江澄误以为我被甩,因而他竟然没有像往常每次我分手一样在电话里就对我进行嘲讽,反而柔和下来。我该怎么说他好?他好像总是这么别扭,总是这么的嘴硬心软,总是这么的将体贴藏在一重一重的面纱之后。我心里酸涩极了,几欲落泪。

我把公园的名字告诉他,他让我去附近找家咖啡馆等他,我说不,我就在这里等你。他说随便你,然后挂了电话。

太阳偏西了,公园里人本来就不多,现在更是稀少。我的脚冻得麻木,走都走不动。约莫四点的时候,我看到远处两个并肩走的人,稍微矮一点的那个穿了驼色的牛角扣大衣,围了一条紫灰相间的格子围巾。

我就是近视也能够看出来,那是江澄!

他边上那个又是谁?我眯起眼,只能模糊地看到那个人带了副眼睛,穿灰色长大衣,围了条白色的围巾,看上去挺衣冠禽兽——这配置,我突然想到一个人。

蓝忘机的亲哥哥叫蓝曦臣,是江澄的直系学长,比我们大个三四届,现在在云深大学读博,从大一起就是云深风云人物,翩翩君子芝兰玉树,待人温和有礼进退有度,更重要的是,听说他……对江澄青眼有加。

我立马站了起来。因为我紧张,我有危机感。我想到几个月前江澄讲他有一个人很好的直系学长,在学业生活等方面对他照顾有加,那个时候我没放在心上,现在却想穿越回几个月前,暴锤自己的脑袋。

我想跑上去,但脚麻了,走都走不了。只见江澄偏过头同蓝曦臣讲了什么,然后他向我走来,蓝曦臣则转过身去,往公园大门口走去。走到拐角的时候还状似无意地回头来看江澄,见他没有回头,方才无奈地笑了笑,离开了。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压制住自己朝蓝曦臣龇牙咧嘴的冲动。蓝曦臣是云深大学校园男神榜top1,我忝居第四,若做一个丑态百出的表情给他看,那更跌份儿了。

江澄没有看到蓝曦臣回头,但看到我古怪的表情。他在我边上坐下,问我怎么样。

我说还行,你扶我一把,我们去边上的咖啡馆坐着,这里毕竟太冷。他冷笑了一声,说你活该,但还是拽着我起来。我一瘸一拐地牵着他的手往北门的咖啡馆走,一边用仿佛特别随便特别不经意的语气问他,“蓝曦臣怎么回事?”

其实我心里特别紧张,是那种崩到极点的紧张。

“什么怎么回事?”

“他特意送你来?”我说,“江澄,你可是个男孩子。”

“男孩子他就不能送我了?”

我被噎了一下,是啊,凭什么男孩子就不能让人送了?

“我还要说呢,魏婴,以往每次都是你甩别人,这次蓝湛终于看清你了,舍得把你给甩了?”

我说分手还是我先提的,但是是和平分手。没有争执,没有打架,甚至连杯子都没摔。

咖啡馆到了,我的脚感觉好很多,他立马甩开我,杏眼里满是鄙夷与嘲讽。

“那么多年过去,魏婴,你还是渣男一个。”他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你甩了人家蓝忘机,还有脸找我哭诉?你这次的甩人家的理由又是什么?”

他说得不错,那么多年过去,我还是渣男一个。我初中二年级第一次交小女朋友,对方有一双秋水似的杏眼,小小年纪就已有了眼波潋滟的味道,我们在一起一个月后我甩了她,我说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小姑娘哭得很伤心,问我为什么不喜欢她,我说我不知道,只是觉得你不是我喜欢的样子。又一个月,我交了第二任女友,是隔壁班班长,要强,嘴硬心软,很不好追。我天天跑她面前刷存在感,终于撬动她的心房,成为她的男朋友。这一次我们的恋情持续了两个多月,从初二的学期末到暑假的最后一天,我还是和她分手了,分手理由还是那个,她不是我喜欢的样子。初三过一半,我交了第三个小女朋友,维持了三个月关系,又过了一个月,我追到了第四个女朋友。最后算下来,在蓝忘机之前,我谈了十段恋爱,而且每次都是我主动去追,蓝忘机是那个倒霉的第十一个,但是他追的我。而在蓝忘机之前,我的每一段恋爱关系都轻薄得可有可无——我和小女友们相处的时间还没有和江澄相处的时间多。江澄一开始对我谈女朋友是生气的,他觉得会影响学习,事实证明并不会,后来他鄙夷,因为我换恋爱对象的速度太快了,用情不专。我说我很专情,从不脚踏多条船,从不搞红白玫瑰那一套。他冷冷地一笑,不再说什么。现在我觉得脸很疼,我朱砂共白月那一套玩得挺溜,明明和别人在一起,心里头想的确实是白月光。虽然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白月光是谁。但是看以往我主动追求的小女友,总是能在她们身上或多或少地找到江澄的影子——要么外貌有相似,要么性格有重叠。

咖啡和甜点上来了,江澄礼貌地说了谢,然后冷冷淡淡地看我——他还在等我的回答。

我说我心里有人。

他搅拌咖啡的手顿了顿,“换理由了?”

我说也不算,其实我以前每次分手都是因为心里有人,只是那时没意识到心里的人是谁。

他用控诉的目光看我,几乎又是一声声的“渣男”了。

我问他,你就不好奇我心里头是谁吗?

他说不感兴趣,他没有那么多空余时间搭理我如诗般的少男情怀。他说让我赶紧的,他还要出去做调研。

现在不是适合告白的时候,但是我一想到蓝曦臣看江澄的眼神,就觉得再不说就真的来不及了。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我心里头那个人是你。”

他一开始还在看窗外,听到我的话立马转过头来看我,表情严肃,足有半分钟。

“你和蓝忘机分手是假,你其实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我说什么年代了,这种小说都不会写的老套桥段怎么会发生在现实里。现在还有几个人玩真心话大冒险,玩的是剧本杀狼人杀。

“魏婴,这玩笑不好笑。”

我说这不是玩笑,我很严肃,这是心里话。我喜欢你喜欢了十五年,从七岁那个时候开始。

“我看你是十三点。”江澄说,“你走,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我不走,我不甘心。我问他,你愿意接受我吗?

他瞪了我一眼,不再说什么,当即起身离去。

偶像剧里,一般这种时候男主都会追上去抱住女主,然后不停地说喜欢她,但是我知道这放在我和江澄身上是完全不可能的。小江同志会躲开我的熊抱,然后狂揍我一顿,并扬言打断我魏某人的狗腿。

那天他没有回家,我问了一圈人才知道,他和蓝曦臣去皖南某个村落做乡村调研了。我一连三天给他发各种好笑的表情包。第四天的时候我发现他不仅把我从微信好友栏中删除,同时删除了我的QQ,并把我的手机号码拉入黑名单了。这于我而言如晴天霹雳,但我连去找人买醉都不敢,我知道江澄不会像以前一样把我捡回家。

聂怀桑说情况也没你想得那么坏,你喝醉了酒,打个电话给蓝湛,即便你身在云梦他位于姑苏,痴情男子蓝忘机也一定愿意跨越万水千山跑到你所在的酒吧把你抱回家——哦,即便你们刚分手。

我说你别说了,要真这样我在江澄心里就彻底凉了。

聂怀桑说,倒也未必。他拍拍我,推给我一杯牛奶,你在江澄心里什么样子你自己没点AC数?你把他当梦中情人,但我觉得他只把你当狗儿子。

我悲从中来,觉得小聂公子说得不错,只好在酒吧狂灌牛奶,借奶销愁。

聂怀桑又说,你到底喜不喜欢他你想想清楚,小江跟你不一样,小江谈恋爱那是奔着一辈子去的,你谈恋爱我不清楚,但看以前的操作那就是玩玩,我要是江澄我也不信你。我如果是他,与其答应你,不如答应人家蓝曦臣。

我一激灵,立马坐直,“你都看出来蓝曦臣对我们澄澄心怀不轨?”

“什么心怀不轨?魏婴,你扪心自问一下你就光风霁月了?要我说,你哪是喜欢江澄?你就是馋他身子!你吃窝边草!你下贱!”

我没心情接他的梗,只问他,我还有没有胜算。聂怀桑说,百米赛跑同终点,虽然你的起跑线比人家前个十几二十米,但是你速度比人家慢了不止一百码。蓝忘机怎么对你的蓝曦臣就怎么对江澄,要星星不给月亮,要太阳就给太阳,那是怎么让他开心怎么来。你呢?江澄答应你他图什么?图你一天到晚给他闯祸?图你花心大萝卜?还是他天生是个受虐狂喜欢你这个糟心玩意儿?他和蓝曦臣现在就差那一层窗户纸没捅破,蓝曦臣要是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指不定你现在和蓝忘机复合还能叫江澄一声嫂嫂。

我当即就要摔杯,但又觉得没道理摔杯——不得不说他说的都对。

“我就……我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我喃喃自语。聂怀桑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

“兄弟刚刚那一通就是想让你有点危机意识,凭我多年做你们移动摄像机的经验来说,小江心里应该是有你的。”

“怎么说?”

“你是不是说你在和蓝忘机谈恋爱之前一直都是和江澄同床共枕的?”

“那可不,十四年零六个月二十八天,我抱着他,他抱着我。”

“……”聂怀桑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缓了缓又说,“你还记得那次轰趴不?就中秋那次。”

我立马点头。那次是蓝忘机第一次以我男朋友的身份加入我们的聚会,我和江澄分开睡的第十天。我俩专业不同,作息不同,如果不是睡一张床平时就算住一个屋子也不怎么碰到面,每天靠微信维持联系,仿佛身处异地。那天江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饭刚吃完就上楼了。我和蓝忘机出去前还上楼看了看他,他在看书,见我就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说话句句带刺,谁愿意热脸贴冷屁股啊,我摔了门就走。后来我们回去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我跟他都没说上什么话。

“你那天下午不是和江澄小小吵了一架就和蓝忘机去散步了嘛……绵绵说江澄看上去精神和心情都不太美妙,让我再上楼看看他,我就去看了。那时候江澄已经睡了,那么大一张床,嚯,他一个人就睡一边,另一边塞了好几个枕头,好像那里睡着另一个人。他睡得也不踏实,一会儿叹气一会儿翻身的,很难受的样子。后来两点多的时候他就走了,说是有事情。”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急得直跺脚,心里头又酸又涩,一想到江澄睡觉还留了半边我就心里堵得慌。

“告诉你个屁,你那时候和蓝忘机好得蜜里调油,我干嘛要说啊。”聂怀桑顿了顿,又道,“那段时间蓝曦臣倒一直在江澄身边,你知道的嘛,我哥和蓝曦臣结拜兄弟,我哥一个宇宙直男都看出来蓝曦臣对江澄心思不一般……还说说不定过个几个月,我得改口叫江澄二嫂。”

我再也忍不住,跟酒保说来个十几二十杯长岛冰茶。聂怀桑立马拉住我,让我别想不开。

“你现在这买醉行为做给谁看?做给谁看?”

是啊,做给谁看呢?真是没意思透了。我又坐了一会儿,和聂怀桑告别,慢慢裹着衣服回我和江澄的家,我洗了个热水澡,在客厅里坐了很久,还是睡回了以前的床——那是我曾和江澄一起睡的床。

许是着了凉,第二天开始我就病了,头疼,咳嗽,流鼻涕。我在家苟了一整天,胡乱吃了些药,没见好。江澄走的第七天晚上我开始发烧,头疼体乏,也不想去医院。我翻电话记录,本来想让聂怀桑给我带点药,结果竟然打给了江澄,但接电话的人是蓝曦臣。

我一时不知自己该高兴江澄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还是该为接电话的人是蓝曦臣而感到生气。

“江澄呢?”我知道自己语气不善,即便我病得头昏脑胀嗓音沙哑。

“阿澄在洗澡。”

我心凉了半截。在洗澡?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江澄还在洗澡?我下意识以为他们要做什么,下一刻手机里响起了江澄的声音——他拿走了手机。

“魏婴?”

“你们氛围挺好?我是不是打扰到你和蓝曦臣了。”

“你胡说什么?”我可以想象江澄一边听我说话一边蹙起他秀气的眉,“你有什么事吗?”

“……就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几乎要告诉他,我病了,烧到三十九度,去医院的力气都没有,最后说出口的只有这句话。

“不回来了,年前三四天直接从皖南飞回云梦过年。”

“……哦。”

“还有什么事吗?”

“……没。”

“那我挂了。”

“……嗯。”

我一直在等江澄挂电话,但是那边一直没有。

“……江澄?”我试探性地喊。

“魏婴,”他叹了口气,“病了就去医院,实在没力气了就联系一下怀桑或者绵绵,再不济蓝忘机也可以。”

“……好,我待会儿就打怀桑电话。你一个人在外面也要当心。”

说完我就挂了电话。手机放在边上,调了静音。我不想打怀桑绵绵电话,更不可能联系蓝忘机,也不想接江澄电话,只能在烦闷与难受里睡过去。

后半夜的时候我感觉床边站了一个人,给量了体温又贴了退热贴,还扶我起来喝水吃退烧药。他身上有寒风的气息,也有淡淡的莲花的香味。

我病得迷迷糊糊,还是下意识地问,“江澄?”他好像淡淡应了一声,我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江澄就坐在我床边看书,面色挺憔悴。他见我醒了,将手覆在我额头上。

“好像不烫了,量量体温。”他将电子体温计放在我耳边测了一下,终于松了一口气,“退烧了。你饿吗?我煮了点鱼片粥,起来洗漱洗漱然后去吃?”

其实我有点傻,江澄昨天还在皖南,今天就在我们苏州的家里,真的像梦一样。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一边穿衣服一边问。他瞟了我一眼,没说话,作势就要出去。

“澄澄!”我的嗓子还有点哑,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一直喊他,“澄澄!”

他没有回头,摔了房间门就出去。我傻笑起来,洗漱完后看到桌上已经摆好了粥和炒蛋。江澄坐在桌边喝粥。

“你连夜从皖南回来?”

“喝你的粥。”

“你其实可以不用这样,我一个人可以。”

江澄冷冷地笑了一声,“一个人可以?魏婴,你个憨批,跟个小孩儿没什么两样。要不是……谁管你。”

“要不是什么?”我抓住他的手,他一把甩开。

“我累了,要睡觉。你病好利索了就把床上的被单被套洗了,被子也拿出去晒晒,杀杀菌。”说着便去我住了四个月的房间睡觉。我突然想,我说是喜欢江澄,但喜欢得挺廉价的。聂怀桑说得不错,百米赛跑,我确实起点比蓝曦臣前个十几二十米,但是我速度上比他慢个不止一百码。对一个人好要好在他的心坎上,这个才叫好。比如他遇到困难时的不离不弃,比如他心情低落时的一个拥抱,这个叫会疼人。蓝曦臣会疼人,但我从小到大变着法折腾江澄。谁不想要做一个被宠着的人呢?江澄一直给我兜底擦屁股,他也有会累的一天的。我初初感到自己心意,便又体会了惶恐。江澄也说得对,我就像个小孩——小孩子只知道占有与索取,但不知道付出。

我还来得及吗?但愿我还来得及吧。我知道江澄一直都在终点等我,但他等得够久了,我现在只希冀自己能跑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回云梦前,我最后一次拉着江澄在姑苏逛街。其实也说不上街,就是在一些老巷子里乱窜。至一棵老树下,我说停下来歇歇,江澄同意了。

南地乔木多常青,阳光很好,即便透过枝叶缝隙照在身上,也是很暖的。

我问江澄,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渣特别坏。

江澄转过头来看我,杏眼里满是嫌弃。他说你有自知之明那是很好的,又说,你就像个小孩子。

我说,我比你还大个两岁,我是小孩,你不也是?

“拜你所赐,”他翻了个白眼,“我年纪轻轻便尝尽了老父亲的辛酸苦楚。”

“你不就是传说中的爹系男友?”

“爹系男友?谁的?”他转头看我,目光里有些狡黠。那一刻我福至心灵。

“我的。”我一把搂住他的腰,“我的。”

江澄没有把我推开,也没有扬言要打断我的腿。他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继续说。

我说,我渣了那么多漂亮姐姐漂亮哥哥,欠管教,你能不能为民除害,把我领回家好好管教。

江澄原本表情严肃,现在突然放松开来,轻轻叹了口气,说,勉为其难地答应你了。

“谁让我眼盲心善,好好的蓝曦臣看不上,偏偏……喜欢你。”他似乎有些苦恼,“偏偏就喜欢你这个乌鸡王八蛋。我可烦死自己了。”

我说我是个潜力股,你要相信我的可塑性和自己的调教手段。

他又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阳光逃过那些枝枝叶叶,坠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的面庞上,他的嘴唇上。我看二十岁的江澄,想起十九岁的江澄,十八岁的江澄,十七岁的江澄……五岁的江澄,穿着紫色的T恤和水蓝色的牛仔裤,一巴掌糊向我的脑袋,又雄赳赳气昂昂地替我赶狗。心里就软得一塌糊涂。

多好的宝贝,我差点就要失去他。

我突然很想亲亲他。

“澄澄,”我听到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我可以亲亲你吗?”

江澄微微张大了眼,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昂起头,轻轻阖上双眼。



-END

(虽然但是,这是一个甜故事,但或许不是一个好故事)


评论(28)

热度(764)

  1. 共58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